逗點說:
講座一開始,伊格言說起兩則新聞。其一是,小虎鯨死去了,牠的虎鯨媽媽帶著牠的屍體,游了1600公里,總共17天,終於才放手。這是動物的哀悼行為,一名母親對孩子的漫長送別,溫柔得令人心碎,一種前所未有的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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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是,在西雅圖機場,名為理查德的地勤人員,孤自竊走一台飛機,他的夢想是當機師,起飛操作則是在電玩遊戲學會,但降落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塔台持續和他溝通,引導他降落。但理查德兀自盤旋著,最後甚至表示要去附近海域看那一頭哀悼小孩的虎鯨媽媽。「我很享受這一刻的寧靜,一切都很美。」理查德這麼說:「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要降落。」最後,飛機墜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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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開連結,閱讀伊格言從哀悼談到最深刻的愛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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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紀錄》神性之人,無邊之愛──伊格言的失戀講座
林夢媧
是詩人也是小說家的伊格言,已出版詩集《你是穿入我瞳孔的光》,與睽違數年的新詩集《與孤寂等輕》,小說則有《甕中人》、《噬夢人》、《零地點》以及《拜訪糖果阿姨》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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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品台大店入口櫥窗與R79店的獨立出版聯盟專區,規劃有特別展示區。本次的策展單位是逗點文創結社,主題是「從失戀到世界末日」。5月19日星期天的午後,伊格言在誠品R79以「據說失戀平均要傷心半年?真的嗎?」為題進行深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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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所未有的哀悼,以及生活的樣貌
講座一開始,伊格言說起兩則新聞。其一是,小虎鯨死去了,牠的虎鯨媽媽帶著牠的屍體,游了1600公里,總共17天,終於才放手。這是動物的哀悼行為,一名母親對孩子的漫長送別,溫柔得令人心碎,一種前所未有的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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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是,在西雅圖機場,名為理查德的地勤人員,孤自竊走一台飛機,他的夢想是當機師,起飛操作則是在電玩遊戲學會,但降落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塔台持續和他溝通,引導他降落。但理查德兀自盤旋著,最後甚至表示要去附近海域看那一頭哀悼小孩的虎鯨媽媽。「我很享受這一刻的寧靜,一切都很美。」理查德這麼說:「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要降落。」最後,飛機墜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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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則新聞讓人聯想到《與孤寂等輕》的〈31〉:「為了理解你昨夜的夢/學會其他物種的語言/為了嘗試飛翔/而墜落」。而教人無由思議的是,事後,親友同事說理查德並無反社會人格,其行動也強調不想傷害任何人,沒有什麼巨大的人生困擾,也沒有罹患憂鬱症跡象。伊格言認為,從各種跡象判斷,理查德的自殺行動,非常奇怪地,源頭之一,可能是一種他對這個世界、對生命巨大而無邊際的愛。而這樣的想法,體現在他對虎鯨媽媽的同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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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伊格言提到理查.葉慈的小說《真愛旅程》,也改編成電影,由李奧納多.狄卡皮歐與凱特.溫斯蕾主演。凱特的角色是一名失敗的劇場演員,李奧納多則是白領職員,他們夢想著要去巴黎尋找人生的方向。然而,最終他們還是失敗。「生活往往就是這個樣子。」伊格言再次強調,「並且婚姻是如此的恐怖。電影探討著,你並不孤獨,因為還有更多的人和你一樣慘,但如果不是呢?萬一你身邊有個人就是拒絕一起沉淪,或者突然鼓起勇氣想要改變現狀──這令你失去了在生活中『一起持續下沉』的同伴時,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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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言一邊講述新聞與電影,一邊也讀起自己的詩歌,如《與孤寂等輕》的〈33〉:「沒有比在黑暗的電影院中被偷親/更恐怖的事了。愛情顯為一/巨大而難以擺脫之恐怖電影/不要相信情人」、〈44〉:「愛情終究比一副撲克牌/更不可測嗎/不要再相信他們了/穿過牆壁是會瘀青的/詩與玫瑰/終究是徒勞的/把我切開是毫無意義的/每天醒來打開箱子/誤以為能將自己重新組裝/但事實上/我就早死了」等句子,以詩意呼應眼前人們現實生活的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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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鬱症:無對象、持續莫名的、廣泛性的哀悼
而究竟為什麼有些人失戀難過半小時就好了?有些人卻要半年?甚至到半輩子呢?伊格言以佛洛伊德發表於1917年的〈哀悼與憂鬱〉,切入本場講座重頭戲。佛洛伊德對兩者的定義不同,哀悼是失去所愛之人或抽象物(理想、自由等)的反應;而憂鬱症則是有病態的氣質,必須經過長期治療,其症狀有痛苦的沮喪、對外界無有興趣、喪失愛的能力、自我批判與譴責,追求虛妄的懲罰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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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洛伊德認為,兩者最大的不同在於自我價值的失調。亦即,哀悼的人並不會貶抑自我;但憂鬱症則會將自我降到最低的位置,認定自身是個爛人,不值得活的,極其厭惡自我,乃至於去除生存的本能,引發失眠和厭食現象。佛洛伊德在研究中發現,憂鬱症患者痛罵自身的措辭,往往是將對戀愛對象的譴責,轉移到自身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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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言說:「簡單來講,哀悼是有特定對象的、是可以放下的。就像科學家原本非常擔心虎鯨媽媽的狀況;但後來卻發現在哀悼結束後,她似乎一切如常。她終究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中。但憂鬱症則是相反:根據佛洛伊德的說法,它是『沒有特定對象的、不知道在哀悼什麼的、廣泛性的』哀悼。那樣的貧困與空虛狀態,自然必須經過治療。」亦即,失戀的傷痛與走出去,是哀悼的表現,人的自然心理反應,無論長短,一般都不會被界定為「精神不健康」。但如果被長久的困在某種悲苦裡,對一切失去興趣,對自我的評價降低,則就已趨近於憂鬱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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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寫《你是穿入我瞳孔的光》,伊格言還未有閱讀到佛洛伊德的相關論述,但奇妙的是,如〈61〉:「許久以後,我已習於黑暗/習於偶然侵襲的光害……/我睡了,我醒了/我又睡了,我又醒了/在零度以下的清晨/扭開開關,水龍頭流出一張張黑色的臉/它們保持沉默,每一張都/像我,模仿我」,對他來說,其實可能相當符合佛洛伊德對憂鬱症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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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達爾文主義演化的角度來說,憂鬱症或哀悼好像都沒有益處,都應該被淘汰。」伊格言有這樣的結論:「如果是在自然的演化之路上,或許自私無情、不懂憂傷的生命更有利於演化。但人類發展出文明以後,我們就活在文明的演化歷程裡,基本上就部分脫離、超越了自然演化。我們會關心弱者的傷病,會認同、需要情感的發生與維護。」於是,哀悼也就有了更深的價值,憂鬱症則是文明演化中所附加的傷害,必須被善待與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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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聖感的存在,這一切都是愛
而藉由佛洛伊德的定義,伊格言復又延伸兩種頗具啟發性的探問。其一是,如果憂鬱是某種「沒有特定對象的,廣泛性的哀悼」;那麼,有沒有一種「不知道在快樂什麼」的「廣泛性的快樂」呢?伊格言說:「不就是幸福嗎?你吃個冰也快樂,看個風景也快樂,反正就是歲月靜好的感覺,除了是幸福,還能有別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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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是,有沒有不曉得在愛什麼的、廣泛性的愛?「那種滿腔的愛,不知道要怎麼付出去。愛,太多了。我個人相信,剛剛提到的理查德,就是這樣子人。他有太多莫名其妙的愛,實在太滿了,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才必須以那樣的姿態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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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言說:「佛教說人有佛性,要領悟人生全部都是幻象,不動心不動情,最終得以脫離苦海與輪迴。我也覺得,人有神性;但有趣的是,似乎與佛性相反:那是一種無邊無際的愛,是人的內在心靈裡所生成的神聖感,可以無止盡的付出。」
佛洛伊德是無神論者,他對文明與人類精神的探討是傑出的,比如他認為文明的起源,是人試著適應自然所建構的一整套秩序。而在這個秩序裡也生出了神。伊格言講道:「神是人造的,透過各種希望神施予保護的祈求動作,驅除人對自然的恐懼,讓自己心安。所以佛洛伊德認為宗教都是幻覺。但是佛洛伊德有一個東西沒討論到,就是人自身的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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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言提及《悲慘世界》、《幸福的拉札洛》、《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悲慘世界》是偷麵包賊如何變成聖人的故事。《幸福的拉札洛》是主角將所有真誠全數付出,縱然活在殘酷的現實中。《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亦然,不管遇上怎麼樣的渣男,毆打她背叛她,松子依舊愛著,沒有盡頭、廣泛性地愛著。伊格言認為,這部電影其實不是在講女性與愛情,它是在談人裡面的神性,類似理查德那樣,漫無邊際的愛。「而耶穌呢?」伊格言說:「對,『神愛世人』,我認為,那種漫無邊際的愛,就是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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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沒有可能變成神?」伊格言最後說:「無有止境的愛,讓人如若神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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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照片:誠品R79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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