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足賽真的是笑點滿檔,但我要先強調,我跟總監兩人就是學生時期體育課都坐在樹下納涼的臭三八,永遠都要說自己月經來。專業足球迷就不要看臭三八的心得文了!!!
那天總監跟我說:ㄟ只看媒體報導照片的話,真的會以為巴西內馬爾是高中生被霸凌,幹人家現實上身價很高是cool kid好嗎!!要不是知道他是誰,完全以為是好欺負的學生!
我一看報紙,幹真的!!巴西一哥內馬爾被瑞士隊犯規10次,連襪子都被鏟破!瑞士人到底多黑!他每一張照片都苦到不行啊!!以後內馬爾踢球真的需要請黑人大保鑣跟著他跑!!!那種穿西裝帶耳麥的黑人。
但要比運動黑,絕對要講到韓國隊,韓國隊真的一如往常的黑,對上瑞典隊的時候,一個瑞典球員已經被韓國球員絆倒在地,那韓國球員還補踢他一腳,但抱歉,咪阿捏,現在科技發達,VAR360環繞,那一腳立刻被大螢幕播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各個角度畫面看了三次,南韓真的運動骯髒這件事情就是敗給了科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而且韓國現在往科技大國發展搞不好VAR技術,韓國大廠也參一腳,結果整到自己哈哈哈哈哈哈阿哈哈哈哈哈哈阿!
而且南韓犯規,現場裁判沒看到,結果VAR後控室的裁判群透過耳機提醒裁判,所以現場裁判改判瑞典罰球。就是這球瑞典踢進,所以贏了南韓,結果南韓前鋒對於VAR很不滿,他說: VAR讓人類裁判更弱勢,迷失自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哪裡迷失自我啦靠北,那出國都不要搭飛機啊都游泳,怕在天空迷失自我啊哈哈哈哈哈!南韓的運動骯髒真的要被科技終結了!!搞不好現在韓國什麼科技技術總部還跳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而且總監以為韓國隊都是美妝花美歐巴男,跟我說:南韓有贏嗎?喔輸了,因為他們都在防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我氣得大罵:你誤會大了根本沒一個帥的好嗎?只有韓國門將打扮得像男團要去唱演唱會啦!!(請自己孤狗南韓門將照片)
最後,日本踢贏了哥倫比亞,這是歷史上第一次亞洲隊伍贏了南美洲隊伍,意義重大,結果我看新聞報導寫:日本血洗咖啡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幹好歹寫毒梟!!!友人鳳姐聽了大罵說:那要是哥倫比亞贏了呢?標題要下精洗AV女優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對!到底哪一個幽默的記者叫人家咖啡農啦!!!人家明明就不是種咖啡豆的!!!
還有各位很愛的冰島隊,吉祥物是一個路障,連集祥物都如此隨性,連路障都有一個專屬的機位!!!他們到底是要氣死誰啦哈哈哈哈哈哈哈!總監說:就是來氣死世界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用路障的原因是不知道自己會踢進世界盃所以吉祥物來不及畫嗎??!可愛死了~~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7萬的網紅我是小馬 A Man in his Cave,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打開這款瑞典土產「鯡魚罐頭」... 會不會搞得家破人亡? 後記:本集的超明顯置入物件,是一個來自北歐丹麥的手錶品牌 “Nordgreen”(Wooooooow!! )我選的款式是「哲學家 Philosopher」,為什麼選這款呢?我想大概是被它的北歐簡約風格給吸引了吧。Nordgreen是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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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史上最臭 在 Facebook 八卦
【阿公講鬼】《屯門山精》(3)
(第1集)http://bit.ly/3bhFQxb
(第2集)http://bit.ly/3v5wzAw
==有廣東話及繁中華語版==
==有廣東話及繁中華語版==
==有廣東話及繁中華語版==
「師傅,你…點會咁?唔通你都係…山精?」鵬叔見到阿公腳底嘅傷痕,嚇得後退咗幾步。
「你清醒少少啦好嘛?」阿公無咁好氣,著返隻鞋。
天色愈嚟愈昏暗,鵬叔拎咗個電筒出嚟照明,當年嘅電筒電力有限,而且亮度好弱,只足夠維持短時間,鵬叔都走埋阿公身邊用電筒照住女屍體。
阿公行近對住女屍大聲話:「放心,我係嚟幫妳嘅,妳個仔我已經搵到喇,我身後嗰位叫鵬叔,佢都無惡意,請妳合作一下。」
本來諗住揶揄「同個死人講嘢有咩用」嘅鵬叔,見到女屍體本來緊緊合埋嘅嘴巴竟然微微張開。
「失禮晒。」阿公伸手喺女屍體身上搜索,最終喺佢個褲袋入面,搵到用多層保鮮膜包住嘅嘢。
「咩嚟?」鵬叔用電筒照住,佢不時瞟向女屍,喺微弱嘅燈光下,顯得更加恐怖。
阿公將一層層保鮮膜拆開,裏面有一張家庭合照,同簡陋嘅手畫地圖,上面寫咗一間廢鐵工廠嘅名。
阿公將照片湊近電筒前一照,係一張一家三口嘅合照,雖然屍體已經發脹,但不難認出張相入面嘅女性同個男仔,就係喺後山發現嘅屍體。
「佢哋兩個,肯定係被山精殺死!」鵬叔。
「我知道妳嘅魂魄唔喺呢度,而家我會帶妳返去同妳個仔團聚,妳聽到嘅話,請妳跟住我。」阿公。
「師傅,你不斷同屍體解釋有咩用?」鵬叔。
「同你解釋就無用,人死後雖然魂魄會離開軀體,但仍會有少少連繫,所以儀式法事先需要將遺體火化或土葬。」阿公。
阿公將腐臭嘅女屍體揹喺肩上,大堆蒼蠅圍繞住佢打轉,但阿公完全臉不改容,步伐穩健,連氣都無喘過。鵬叔亦只好跟隨其後,用電筒照射向地面,幫阿公引路。
兩人返到發現男童屍體嘅地方,阿公將女屍體輕輕放置喺男童旁邊,將嗰張家庭合照放喺女屍體嘅手中。
「唔好意思,要你一個人抱住條屍落山。」鵬叔完全頂唔順嗰陣屍臭味,一直都同阿公保持距離。
「唔使客氣。」阿公頓了一下:「我一定會搵到你媽媽嘅,到時候兩個一齊超渡,你哋下世一定仲可以成為家人。」
原來阿公同緊男仔靈體傾計,鵬叔感到納悶。阿公喺女屍身上貼咗道黃符,不斷念咒幫佢招魂。大概過咗三十分鐘,電筒嘅光線突然變暗,電池就快用完,如果而家唔返去嘅話,喺伸手不見五指嘅情況下,恐怕會喺山上迷路。
「師傅,不如…」
就喺呢個時候,鵬叔感覺到一陣陰風從背後吹埋嚟,令佢全身寒毛都豎起。
阿公亦企起身,將女屍身上黃符撕掉,對住空氣講:「將妳哋嘅故事話我知,我會盡力幫妳。」講完就開始超渡儀式。
阿公曾經講過,道士唔係殺手,佢哋嘅主要職責唔係驅鬼,所學嘅法咒亦好少用來傷害靈體。道士比較似一個談判專家,作為人同靈體嘅溝通橋樑,就能化解好多怨恨。
鵬叔為免自討沒趣,亦唔敢搭嘴,直至阿公完成儀式,先走過去:「師傅,完成喇?」
「嗯,她們兩個成功投胎了。」阿公。
「啊!我諗到喇!如果佢哋唔係被山精殺死,咁一定係遇到山賊!腳底嘅傷係山賊嘅印記,你腳底都有傷痕,唔通曾經遇過山賊?」鵬叔。
「頭先我與佢傾過喇,同我所諗嘅一樣,她們唔係山精,亦唔係遇到山賊,佢哋兩個只係偷渡嚟香港嘅偷渡客。」
「咁…腳底嘅傷痕…?」
「我都係從大陸偷渡嚟嘅,所以我腳底有同樣嘅傷痕,係被貝殼刺傷。」阿公。
「偷渡客?我從未聽過呢條村有偷渡客!」鵬叔。
「係因為你無留意新聞啩?」阿公。
「你做道士又唔係政客,咁留意時事新聞做乜?」鵬叔。
「每個人都需要知道呢個世界發生咩事。」阿公。
阿公話,從1960年代開始,中國大陸因大躍進引致大饑荒,從1959~1961年短短三年間,就有至少1500萬至5500萬人死亡。
大饑荒主要成因係『大躍進』同『人民公社』嘅社會制度。
當時中國為咗追上美國同英國,政府呼籲全民製鋼,口號係『以鋼為綱,全面躍進』,連農民都跑去煉鋼,導致糧食產量下降。可惜,大家對煉鋼知識不足,導致鐵同鋼嘅合格率好低。
另一方面,『人民公社』嘅意思指建立政社合一嘅組織,農民嘅衣食住行都受到公社控制,完全消除「個人化」。
所有私有物件連飯碗、桌子、椅子都要交畀公社控制,每人每日都要依照指示工作,將仔女送去公社嘅托兒所,而農民嘅收成必須全部上繳。每日都會喺公社嘅大食堂食飯,提供免費食物,稱為食大鍋飯。
但係,由於分配工作同資源根本無辦法平衡,導致工人過勞,加上將工作嘅收成上繳,工人嘅生產積極性下降,最後資源短缺,進一步令饑荒嚴重化。
大饑荒,係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嘅人為災難之一。
人們為咗逃亡,就紛紛逃到英國管治嘅香港。加上,香港政府為咗增加勞動力,於1974年11月實施「抵壘政策」,意思係只要偷渡者成功行入香港警察局,就可以得到香港身份證。
「呢對母子都係逃嚟香港嘅其中一分子,偷渡主要分三條路線,東路由大鵬灣游水到香港,但途中會經過深水海域,風高浪急,仲會有鯊魚出沒,如果迷失方向都會體力不支浸死。
中路直接從羅湖跨越鐵絲網潛入香港,但有好多軍警駐守。
而西邊路線亦都係我同呢對母子所選擇嘅路線,從蛇口或紅樹林一帶,游過深圳灣到達屯門以北嘅岸邊登陸,再爬過呢座山到達屯門市區。
上岸之後,有一片泥濘濕地,必定會被蠔殼同寄生喺石頭上嘅貝殼刺傷。」阿公。
「咁…避孕套呢?呢個肯定係人為套上去嘅!」鵬叔。
「大陸而家執行緊管制生育,避孕套可以免費取得,將多個避孕套吹氣綁埋一齊套喺頸上,就能夠輕鬆游到對岸喇。」說畢,阿公仲故意提及:「順帶一提,我當時無用呢個方法,靠自己嘅氣力游過嚟。」
「係喇,你話過上次看到山精闖入雞籠是咩時候?」阿公。
「大約三個月前。」鵬叔。
「如果我無估計錯誤嘅話,你遇到嗰個疑似山精,就係張相入面嘅男人,兩母子係嚟搵佢團聚。」阿公。
5000 like 500分享有結局!
我想眾籌一本書《屬於香港人》
在香港被消失前,用故事將歷史留住。
也許你覺得歷史很悶,但我對寫故事有100%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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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中華語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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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你…怎麼會…你也…是山精?」鵬叔看到阿公腳底下的傷痕,嚇得後退了幾步。
「你清醒一下好嗎?」阿公沒好氣,把鞋子穿回去。
天色愈來愈昏暗,鵬叔拿出電筒照明,當年的電筒電力有限,而且亮度很弱,只足夠維持短時間,鵬叔也走到阿公身邊用電筒照著女屍體。
阿公走近,對著女屍大聲說:「放心,我是來幫妳的,妳的兒子我已經找到了,我身後的叫鵬叔,他也沒有惡意,請妳合作一下。」
本想揶揄「對死人說話有什麼用」的鵬叔,看到女屍體本來緊緊閉上的嘴巴竟然微微張開。
「失禮了。」阿公伸手在女屍體身上搜索,最終在她的口袋裏,找到用多層保鮮膜包裹著的東西。
「什麼來的?」鵬叔用電筒照著,他不時瞟向女屍,在微弱的燈光下,顯得更加恐怖。
阿公將一層層保鮮膜拆開,裏面有一張家庭合照,和簡陋的手畫地圖,上面寫著一間廢鐵工廠的名字。
阿公將照片拿近去電筒前,這是一張一家三口的合照,雖然屍體已經發脹,但不難認出照片中的女性與男童,就是在後山發現的屍體。
「她們兩個,肯定是山精殺死!」鵬叔。
「我知道妳的魂魄不在這裏,現在我會帶妳回去跟妳兒子團聚,妳聽到的話,請妳跟著我。」阿公。
「師傅,你一直跟屍體解釋有用嗎?」鵬叔。
「跟你解釋才沒用,人死後雖然魂魄會離開軀體,但仍會有一點點連繫,所以儀式法事才需要將遺體火化或土葬。」阿公。
阿公將腐臭的女屍體揹在肩上,大堆蒼蠅圍繞著他打轉,但阿公完全臉不改容,步伐穩健,連氣都沒有喘過。鵬叔也只好跟隨在後面,用電筒照射向地面,為阿公引路。
兩人回到發現男童屍體的地方,阿公將女屍體輕輕地放置在男童旁邊,將那張家庭合照放在女屍體的手中。
「抱歉,要你一個人抱著屍體下山。」鵬叔完全受不了那屍臭味,一直站得遠遠的。
「別客氣。」阿公頓了一下:「我一定會找到你媽媽的,到時候兩個一起超渡,你們下輩子一定還能成為家人。」
原來阿公在跟男童靈體說話,鵬叔感到納悶。阿公在女屍身上貼上黃符,不斷念咒替她招魂。大概過了三十分鐘,電筒的光線突然暗下來,電池快要用完了,要是現在不回去的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恐怕會在山上迷路。
「師傅,不如…」
就在這個時候,鵬叔感覺到一陣陰風從背後吹拂過來,使他全身寒毛都豎起來。
阿公也倏地站起來,將黃符撕掉,對著空氣說:「把你們的故事告訴我吧,我會盡力幫妳。」便開始超渡儀式。
阿公曾說過,道士不是殺手,他們的主要職責不是驅鬼,所學的法咒也很少用來傷害靈體。道士比較像一個談判專家,作為人與靈體的溝通橋樑,就能化解很多怨恨。
鵬叔為免自討沒趣,也不敢多搭話,直至阿公完成儀式,才走過去說:「師傅,完成了嗎?」
「嗯,她們兩個成功投胎了。」阿公。
「啊!我想到了!如果她們不是被山精殺死,那麼一定是遇到山賊吧?腳底的傷是山賊的印記,你腳底也有傷痕,也曾經遇過山賊嗎?」鵬叔。
「剛才我與她談過了,如我所料一樣,她們不是山精,也不是遇到山賊,她們兩個只是偷渡來香港的偷渡客。」
「那…腳底的傷痕…?」
「我也是從大陸偷渡來的,所以我腳底有同樣的傷痕,是被貝殼刺傷。」阿公。
「偷渡客?我從沒聽過這條村有偷渡客!」鵬叔。
「是因為你沒留意新聞吧?」阿公。
「你做道士又不是政客,這麼留意時事新聞幹嗎?」鵬叔。
「每個人都要留意,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什麼事。」阿公。
阿公說,從1960年代開始,中國大陸因大躍進引致大饑荒,從1959~1961年短短三年間,就有至少1500萬至5500萬人死亡。
大饑荒主要成因是『大躍進』與『人民公社』的共產社會制度。
當時中國為了追上美國和英國,政府呼籲全民製鋼,口號是『以鋼為綱,全面躍進』,連農民都跑去煉鋼,導致糧食產量下降。可惜,大家對煉鋼知識不足,導致鐵與鋼的合格率非常低。
另一方面,『人民公社』的意思指建立政社合一的組織,農民的衣食住行都受到公社控制,完全消除「個人化」,所有私有物件連飯碗、桌子、椅子都要交給公社控制,每人每日都要依照指示工作,將子女送去公社的托兒所,而農民的收成必須全部上繳。每天都會在公社的大食堂吃飯,提供免費食物,稱為吃大鍋飯。
但是,由於分配工作與資源根本沒法平衡,導致工人過勞,加上將工作的收成上繳,工人的生產積極性下降,最後資源短缺,進一步令饑荒嚴重化。
大饑荒,是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人為災難之一。
人們為了逃亡,便紛紛逃到英國管治的香港。加上,香港政府為了增加勞動力,於1974年11月實施「抵壘政策」,意思是只要偷渡者走進警察局,便能得到香港身份證。
「這對母子也是逃來香港的其中一分子,偷渡主要分三條路線,東路由大鵬灣游水到香港,但途中會經過深水海域,風高浪急,更會有鯊魚出沒,要是迷失方向也會體力不支浸死。
中路直接從羅湖跨越鐵絲網進入香港,但有很多軍警駐守。
而西邊路線也就是我,還有這對母子所選擇的路線,從蛇口或紅樹林一帶,游過深圳灣到達屯門以北的岸邊登陸,爬過這座山到達屯門市區。
上岸之後,有一片泥濘濕地,必定會被蠔殼和寄生在石頭上的貝殼刺傷。」阿公。
「那麼…避孕套呢?這肯定是人為套上去的!」鵬叔。
「大陸現正執行管制生育,避孕套可以免費取得,將多個避孕套吹氣綁在一起套在頸上,便能輕鬆游到對岸了。」說畢,阿公還故意提及:「順帶一提,我當時沒用這方法,靠自己的氣力游來的。」
「對了,你說過上次看到山精闖入雞籠是什麼時候?」阿公。
「大約三個月前。」鵬叔。
「如果我沒估計錯誤的話,你遇到的那個疑似山精,就是照片中的男人,兩母子是來找他的。」阿公。
(待續)
5000讚好~500分享有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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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你覺得歷史很悶,但我對寫故事有100%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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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史上最臭 在 龍應台 - Lung Yingtai Facebook 八卦
2020年7月30日,李登輝先生過世。———————————————-
......「我們是叫化子軍,」他說,「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七十軍,在到達基隆港之前的八年,是從血河裡爬出來的?你知不知道,我們從寧波出發前,才在戰火中急行軍了好幾百公里,穿著磨破了的草鞋?」
我是沒想過,但是,我知道,確實有一個人想過。
一九四六年春天,二十三歲的台灣青年岩里政男因為日本戰敗,恢復學生身分,決定從東京回台北進入台灣大學繼續讀書。
他搭上了一艘又老又舊的美軍貨輪「自由輪」,大船抵達基隆港,卻不能馬上登岸,因為船上所有的人,必須隔離檢疫。在等候上岸時,大批從日本回來的台灣人,很多是跟他一樣的大學生,從甲板上就可以清楚看見,成批成批的中國軍人,在碼頭的地上吃飯,蹲著、坐著。在這些看慣了日軍的台灣人眼中,這些國軍看起來裝備破舊,疲累不堪,儀態和體格看起來都特別差。甲板上的台灣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始批評,露出大失所望、瞧不起的神色。
這個時候,老是單獨在一旁,話很少、自己看書的岩里政男,突然插進來說話了,而且是對大家說。
「為了我們的國家,」這年輕人說,「國軍在這樣差的裝備條件下能打贏日本人,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我們要用敬佩的眼光來看他們才是啊。」(99)
岩里政男,後來恢復他的漢名,李登輝。
在那樣的情境裡,會說出這話的二十三歲的人,我想,同情的能力和包容的胸懷,應該不同尋常才是?......(《大江大海》(2009)龍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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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草鞋
我終於找到了一個七十軍的老兵,在台北溫州街的巷子裡,就是林精武。
所謂「老兵」,才剛滿十八歲,一九四五年一月才入伍,十月就已經飄洋過海成為接收台灣的七十軍的一員。
「在登陸艦上,你也暈船嗎?」我問。
他說,豈止暈船。
他們的七十軍一○七師從寧波上了美國登陸艦,他注意到,美國人的軍艦,連甲板都乾乾淨淨。甲板上有大桶大桶的咖啡,熱情的美國大兵請中國士兵免費用,儘量喝。
我瞪大眼睛看著林精武,心想,太神奇了,十八歲的林精武分明和十八歲來自密西根的小鮑布,在甲板上碰了面,一起喝了咖啡,在駛向福爾摩沙基隆港的一艘船上。
林精武看那「黑烏烏的怪物」,淺嘗了幾口,美兵大聲叫好。
兵艦在海上沉浮,七十軍的士兵開始翻天覆地嘔吐:
「頭上腳下,足起頭落,鐵鏽的臭味自外而入,咖啡的苦甜由內而外,天翻地覆,船動神搖--吐到肝膽瀝盡猶不能止,吐的死去活來,滿臉金星,污物吐落滿艙,還把人家潔淨的甲板弄得骯髒,惡臭,真是慘不忍睹。」
這個福建來的青年人,一面吐得肝腸寸斷,一面還恨自己吐,把美國人乾淨的甲板吐成滿地污穢,他覺得「有辱軍人的榮譽,敗壞中華民國的國格」。
打了八年抗日戰爭的七十軍士兵,在軍艦上個個東歪西倒,暈成一團。林精武兩天兩夜一粒米沒吃,一滴水沒喝,肚子嘔空,頭眼暈眩,「我在想,這樣的部隊,還有能力打仗嗎?然後有人大叫:『前面有山』,快到了。」
擴音器大聲傳來命令:「基隆已經到了,準備登陸,為了防備日軍的反抗,各單位隨時準備作戰。」
全船的士兵動起來,暈船的人全身虛脫,背起背包和裝備,勉強行走,陸續下船,美軍在甲板上列隊送別。林精武邊走下碼頭,邊覺得慚愧:留給人家這麼髒的船艙,怎對得起人家!
基隆碼頭上,七十軍的士兵看見一堆小山一樣的雪白結晶鹽。福建海邊,白鹽也是這樣堆成山的。有人好奇地用手指一沾,湊到嘴裡嘗了一下,失聲大叫,「是白糖!」大陸見到的都是黑糖,這些士兵,第一次見到白糖,驚奇萬分。一個班長拿了個臉盆,挖了一盆白糖過來,給每個暈頭轉向的士兵嘗嘗「台灣的味道」。
在基隆碼頭上,七十軍的士兵看見的,很意外,是成群成群的日本人,露宿在車站附近;日本僑民,在苦等遣返的船隻送他們回家鄉。
七十軍的老兵-大多是湖南子弟,八年抗戰中自己出生入死,故鄉則家破人亡,一下船看見日本人,有些人一下子激動起來,在碼頭上就無法遏止心中的痛,大罵出聲:姦淫擄掠我們的婦女,刀槍刺殺我們的同胞,現在就這樣讓他們平平安安回家去,這算什麼!
「我還聽說,」林精武說,「有兩個兵,氣不過,晚上就去強暴了一個日本女人。」
「就在那碼頭上?」我問。
「是的,」林精武說,「但我只是聽說,沒看見。」
林精武離開故鄉時,腳上穿著一雙迴力鞋,讓很多人羨慕。穿著那雙父母買的鞋,此後千里行軍靠它、跑步出操靠它,到達基隆港時,鞋子已經破底,腳,被路面磨得發燒、起泡、腫痛。
軍隊,窮到沒法給軍人買鞋。有名的七十軍腳上的草鞋,還是士兵自己編的。打草鞋,在那個時代,是軍人的基本技藝,好像你必須會拿筷子吃飯一樣。
麻絲搓成繩,稻草和破布揉在一起,五條繩子要拉得緊。下雨不能出操的時候,多出來的時間就是打草鞋。七十軍的士兵坐在一起,五條麻繩,一條綁在柱子上,一條繫在自己腰間,一邊談天,一邊搓破布和稻草,手快速地穿來穿去,一會兒就打好一隻鞋。
只懂福建話的新兵林精武,不會打草鞋。來自湖南湘鄉的班長,從怎麼拿繩子開始教他,但是班長的湖南話他又聽不懂,於是一個來自湘潭的老兵,自告奮勇,站在一旁,把湘鄉的湖南話認認真真地翻譯成湘潭的湖南話,林精武聽得滿頭大汗,還是打不好。他編的草鞋,因為鬆,走不到十里路,腳就皮破血流,腳指頭之間,長出一粒粒水泡,椎心的疼痛。最後只好交換:十八歲讀過書的福建新兵林精武為那些不識字的湖南老兵讀報紙、寫家書,湖南的老兵,則為他打草鞋。
「林先生,」我問,「台灣現在一提到七十軍,就說他們穿草鞋、背雨傘、破爛不堪,是乞丐軍--您怎麼說?」
「我完全同意,」林精武抬頭挺胸,眼睛坦蕩蕩地看著我,「我們看起來就是叫化子。到基隆港的時候,我們的棉衣裡還滿滿是蝨子,頭髮裡也是。」
我也看著他,這個十八歲的福建青年,今年已經八十三歲,他的聲音裡,有一種特別直率的「正氣」。
「我們是叫化子軍,」他說,「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七十軍,在到達基隆港之前的八年,是從血河裡爬出來的?你知不知道,我們從寧波出發前,才在戰火中急行軍了好幾百公里,穿著磨破了的草鞋?」
我是沒想過,但是,我知道,確實有一個人想過。
一九四六年春天,二十三歲的台灣青年岩里政男因為日本戰敗,恢復學生身分,決定從東京回台北進入台灣大學繼續讀書。
他搭上了一艘又老又舊的美軍貨輪「自由輪」,大船抵達基隆港,卻不能馬上登岸,因為船上所有的人,必須隔離檢疫。在等候上岸時,大批從日本回來的台灣人,很多是跟他一樣的大學生,從甲板上就可以清楚看見,成批成批的中國軍人,在碼頭的地上吃飯,蹲著、坐著。在這些看慣了日軍的台灣人眼中,這些國軍看起來裝備破舊,疲累不堪,儀態和體格看起來都特別差。甲板上的台灣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始批評,露出大失所望、瞧不起的神色。
這個時候,老是單獨在一旁,話很少、自己看書的岩里政男,突然插進來說話了,而且是對大家說。
「為了我們的國家,」這年輕人說,「國軍在這樣差的裝備條件下能打贏日本人,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我們要用敬佩的眼光來看他們才是啊。」
岩里政男,後來恢復他的漢名,李登輝。
在那樣的情境裡,會說出這話的二十三歲的人,我想,同情的能力和包容的胸懷,應該不同尋常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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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梵竹「一張高爾夫球場會員證的故事:訪何既明先生」,引自《共產青年李登輝》,藍博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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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讀下去:
反共不能凌駕「人」的立場
——對李登輝史觀的質疑
龍應台 《新新聞週報》1999
李登輝在今年1月接受了日本作家深田佑介的專訪(1月31日《自由時報》),專訪全文刊在《文藝春秋》社出版的政論月刊《諸君》2月號。李登輝是日本媒體的寵兒,談話廣受日本讀者注意。而身為中華民國的總統,他的言論不可避免地被視為代表台灣人民的聲音。深田佑介說,有些日本評論家稱李登輝為「哲人政治家」,對他推崇備至。不論是「哲人」還是「政治家」,前瞻的能力是一個必要條件,而前瞻的能力植根於對歷史的深刻的認識。李登輝在訪談中提出的史觀,既涉及中國人的過去,也論及台灣人的未來。台灣正處於一個摸索著尋找自我的歷史關鍵─ ─與中國大陸、與日本的關係如何界定,對於重新翻出的歷史如何做出價值判斷,做出的判斷又將如何影響自己未來的定位和格局,都是茲事體大的考慮。以李登輝的政治強勢,他個人的想法很可能就把一個社會推向某一個特定的方向,儘管那個方向不見得是正確的方向。對他的史觀提出質疑,我認為,是一個公民不得不盡的義務。
「深田:去年11月江澤民訪問日本時,猛烈地抨擊過去日本對中國的侵略,有關日本的「過去」,並且要日本「認識歷史」,在所到之處一共說了11次,反而造成日本人的反感,我認為現在正是加強日台友好關係的最佳機會,因此特別來傾聽總統的看法。
李總統:50年前的舊事沒有必要反覆重提。我倒覺得在認識歷史上,江澤民比日本更有問題。為什麼呢?日本在戰後五十年間遵守和平憲法建設民主國家,很努力地向亞洲擴散和平民主主義,對這點不加以正視而不斷地反覆提舊事,絕非正確的歷史認識。
……外面說是因為江澤民小時候親戚被日軍殺害,而且他被強迫學習日語,身為國家領導人,以個人的恩怨和經歷對日本的過去加以斷罪最是很危險的。如果要說「過去」,50年前和五百年前都是一樣的……
……台灣本來有原住民,然後有為了追求自由而由中國大陸來的,就是我們這些台灣人,我們的祖先在四百年前因逃避明朝的暴政而來到台灣,現在我們所稱「外省人」,也是在50年前因逃避共產黨而到台灣的。最重要的是到台灣的這些人不是來台灣做統治者,而是要一直有建設新國家的精神,來建築我們的社會,追求自由和民主……」
舊事不必重提?
江澤民要來日本為戰爭侵略向中國人民道歉,李登輝把這個舉動稱為江澤民的「個人恩怨」。日本的侵略造成三千多萬個中國老百姓的死亡,在那三千多萬個死者身後還有數目更大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樣深沈巨大、史無前例的人類災難被輕蔑地貶為「個人恩怨」,實在令人駭異。以色列總理要求德國人道歉,或者波蘭總統要求蘇聯人道歉,我們都體認到:在每一個「要求」背後有多少慘痛的犧牲得不到彌補和安慰。對這樣的慘痛,我們只能垂首肅穆。李登輝是個學識廣博的人,他會以如此輕浮的態度來看待中日曆史,不會是由於缺乏知識,而有更深沈的歷史因素。
至於「50年前的舊事沒有必要反覆重提」,這所謂「沒有必要」,究竟是因為「舊事」已經經過徹底的爬梳整理,歷史的責任與是非已經交代清楚,還是因為舊事重提可能傷害到眼前的政治權宜?為什麼「沒有必要」?
非常湊巧,2月份西方世界最引人注目的重大新聞之一正是50年前的舊事重提:德國財團企業界開始對二次大戰中強征的奴工進行賠償。從50年代以來,德國政府已經對受過納粹迫害的個人付出了大約七百億美元的賠償金,但是德國企業,當年獲利於強征奴工的勞力,卻儼然置身事外。近一千萬名來自各國的奴工曾經在極不人道的情況下為德國的武器工廠、機械和汽車工廠夜以繼日地免費勞動;這些人絕大多數來自東歐國家,戰後又受到東西冷戰的懲罰,得不到任何補償。50年過去了,奴工凋零殆盡,為他們爭取權益的律師和人權組織終於有了突破。
去年夏天,德國大眾汽車公司(VW)在二十多個國家刊登全版廣告,通知當年的奴工前來申請賠償;大眾公司設立了一個兩千萬馬克的賠償基金準備發放。一方面想免於訴訟,一方面想對歷史的債做最後的結算,德國政府集結了當年曾剝削過奴工的各大行業,籌足大約20億美元作為賠償金,預備在99年9月1日正式執行賠償。所有的行政環節都以最速件打通處理,因為倖存的奴工皆已老邁,去日無多;選在9月1日則因為在60年前的9月1日,德軍侵入波蘭,掀起了二次大戰。選擇這樣的日子進行賠償,德國人再度向受侵略的民族表示他們的道歉和對歷史的擔當。
在歐洲,顯然不管是侵略者還是被害者都認為「舊事重提」不但必要,而且迫切地必要。歷史的罪責與是非不僅只是抽像空洞的哲學概念,它可以落實到有血有肉的個人身上。侵略者不但要對受害人道歉,還要對他做實質的補償;不但要做實質的補償,還要趕在受害人有生之年完成補償。舊事的重提,歷史的清理,必要,而且迫切。正義如果有任何意義,就得趕在這一整代人含冤死亡之前得到實現。所以50年前和五百年前是不一樣的;50年前造成的傷害,人們還有道歉和彌補的機會,歷史仍是活生生跳動著的此刻,良心逼著你正視它。
花岡事件
歐洲的奴工重新發出聲音不能不讓人想起花岡事件。
大戰爆發,日本的企業馬上感覺到人力資源的嚴重缺乏,於是與日本軍部取得默契:軍部從佔領國家強征奴工交與企業,企業以金錢回饋。日本從中國運來大約四萬多名奴工──多數是在東北擄來的俘虜和莊稼農民。在花岡的中國奴工為DOWA礦業公司下的鹿島組做最艱辛危險的地下採礦粗工。借用荷蘭歷史學者Ian Buruma的敘述:
中國奴工們即使在嚴寒飄雪的季節,仍舊穿著一襲軍衣,在地下的礦坑中挖掘堅硬的石塊,或是站在水深及腰、幾將冰凍的河溝中疏浚污泥;而他們每天所賴以維生的,僅是一顆即將腐爛的蘋果當作中飯,以及一碗稀飯當晚餐。
1945年7月30日,大約八百名中國奴工因為不堪虐待,集體逃亡,藏身在附近的山區。日本警方號召居民出來獵捕奴工;日本居民遂個個手持刀棍,圍捕奴工。
這些瘦骨嶙峋的奴工,本來就營養不良,再加上對當地環境不熟悉,絕大部份都在很短時間內被追捕回來。他們陸續被押到小鎮廣場上,一一強迫脫去了僅存內褲的襤褸衣衫,五花大綁地將雙手捆於背後……他們在如此又餓又渴的情形之下,在現場罰坐了三天三夜,當場就有50餘人暈死過去;他們無糧無水,聽說有不少的犯人相互飲用彼此的尿水維生,真是駭人聽聞、最為殘酷的暴行。
悠悠50年,這些中國奴工得到什麼樣的補償?
1945年9月,倖存的花岡奴工被當地的秋田郡地方法院以危害地方治安的罪名判以「無期徒刑」,終身監禁。後來被盟軍解放。
1948年,鹿島組的八名主管受軍事審判,坐了八年監牢之後釋放。其中之一叫岸信介,作了日本首相,鹿島組一轉身變成鹿島建設,日本首屈一指的重工業財團,戰後在中國大量承包工程,成為中國市場的大投資家。
1972年,周恩來與日本簽訂中日和約,放棄所有對日本索賠權利。
中國的奴工──當然還有韓國的、澳洲、美國、英國的戰俘奴工,在東方的歷史洪流裡,人,像蟲子一樣被衝進遺忘的黑暗中,轉瞬不見蹤影,連喊叫的聲音都發不出。他們只能在風燭殘年的破碎的夢裡看見;有一天,鹿島建設在世界各國刊登全版廣告,請當年的奴工前來索取賠償,日期還在7月7日,因為在62年前的這一天,日本士兵的皮靴與刺刀跨上了盧溝橋。
這一天還很遙遠,由於許多極其複雜的文化以及政治因素,日本人對歷史的認識還沒有走到這一步,他們還需要時間。白髮蒼蒼的慰安婦現在四處奔走,就是為了在死前能見到正義的實現,但是在日本人有一天終於有能力面對歷史的時候,那千百萬的受害者已經化為無聲無息的塵土。
舊事怎麼能不反覆重提呢?就是日本境內也有不少諤諤之士,譬如大江健三郎就在1990年法蘭克福書展上猛烈抨擊過日本對歷史罪責的自欺心態,稱日本人為最缺乏反省能力的「種族主義者」。江澤民訪日,身上背負著最沈重的債券,怎麼還也還不完的人性債券;李登輝有什麼權利、什麼立場,說,「舊事沒有必要反覆重提」?
如果人性價值也必須劃分疆界,中國人的死難都只是他江澤民的事,與李登輝毫不相干;好的,那麼,從1937年到1945年總共有20萬7千多個台灣青年被徵調投入戰爭。其中將近六萬人或戰死、或失蹤,為日本天皇做了炮灰。還有那受了皇民思想號召而肆行屠殺,戰後被當做國際戰犯而處死刑的26人,處10年以上徒刑的147人。這些台灣人的犧牲──日本表示過歉意嗎?對台灣的慰安婦,日本表示過歉意嗎?更何況,在今天的所謂「台灣人」裡,畢竟有百分之十幾二十的外省人在大陸親身面對過日軍的刺刀,李登輝可曾考慮過他們的情感和創傷?誰 對他們道過歉?即使吝嗇地只談「台灣人」,李登輝,身為總統,又哪裡有權利、有立場,去對至今不認錯的日本說,「舊事沒有必要重提」?
台灣人的面對歷史
我不認為李登輝有失立場的談話是他有意取悅於日本媒體。他曾經公開批評過李光耀所鼓吹的「亞洲價值」而強調他信仰普遍的自由和人權。但是他對中國共產黨政權的憎惡、他對日本的源遠流長的好感,以及海峽兩岸的緊張對峙關係,扭曲了他對普遍人權的判斷。
李登輝說江澤民比日本人「更有問題」。是的,江澤民代表的是一個對自己人民開槍的政權,這個政權統治中國50年,手上所沾中國人的血可能比日本人還要濃腥。但是,甲殺了人,不能說因為「乙也殺了人」或「乙殺了更多的人」而使甲的罪行得到豁免。這個邏輯是荒唐的。中國共產黨有一天也必得站上歷史的審判台接受審判,但是共產黨再不義也不能拿來為日本的不義作辯護。
李登輝說,日本「在戰後50年間遵守和平憲法建設民主國家」,因此「過去」不必再談。這個邏輯也是奇怪的。就被害者而言,日本今天貧或富,獨裁或民主,對已經造成的傷害有什麼影響?就日本人自己而言,正因為日本是一個民主國家,它更有理由誠實而勇敢地面對陰暗的過去。戰後的德國難道不是一個「遵守和平憲法的民主國家」,為什麼在那裡,「過去」的討論和整理如此重要?
對日本的好感是李登輝這一整代人的歷史情愫。以中國民族主義為出發點的人很容易對這種情愫義正辭嚴地口誅筆伐,而這樣單向思維的批判很可能是錯置的。就如同在今天的香港有許多人對英國殖民所帶來的體制和文化認同超過對自己民族──中國的認同,李登輝這一代人對日本的認同也有它的「正當性」,必須放在時代的背景中去理解和尊重。問題的癥結在於:認同日本的什麼?大江健三郎、東史郎、家永三郎都是日本人,卻對日本政府和主流社會處理歷史的態度絕不苟同。這些人代表了日本文化中最珍貴的良心和勇氣。曾經是日本國民的台灣人,譬如李登輝,是否 在模糊的、浪漫的日本情愫之外,認真地思索過更深刻的問題:
在侵略戰爭的大浩劫中,屬於日本國的台灣人究竟是純粹的被害者還是身不由己的迫害者,或者兩者都是?界線怎麼劃分?如果民族主義的立場被拋棄,那麼他是否通得過「人」的立場的檢驗?對於自己,他是否能在日本人的歷史罪責裡看見自己的角色?對日本的歷史,他又是否能撇開自己的情感糾纏,做客觀的評斷?
這些問題,90年代以來紛紛在歐洲各國浮出。法國、比利時、荷蘭,長久以來把自己描繪成被德國壓迫的無罪的羔羊同時又是抵抗侵略的勇敢的英雄。歷史學家現在把現在把材料徹底翻出來,讓人們看見;羔羊英雄只是事實的一面,另一面是和侵略者權勢結合、狼狽為奸的懦弱與卑下。
把歷史的石頭翻開,露出長久不經日照的蟲豸,不是為了族群間的政治清算,而是為了更瞭解自己的存在地位。尤其台灣人正在尋找全新的未來航程,釐清自己的過去是不可或缺的羅盤。
李登輝公開說自己在22歲以前是日本國民,被民族主義者視為大逆不道,我認為是後者的立場偏執。但是李登輝對日本主流價值的全盤接受──全盤到罔顧歷史、罔顧正義的程度,我覺得非常可憂。如果他是一般學者,談話代表他個人,也就罷了,偏偏他是中華民國總統,在外代表全部台灣人說話,而所說的話比日本右翼還要右翼,實在使我這個台灣國民惴惴不安。
不是民族主義,是人權主義
我相信日本的過去是必須深掘、必須探究、不可遺忘的,而這個立場,不是因為我是中國人台灣人,屬於被侵略被殖民的族群,因此尋求報復、洩憤。有這個立場,是因為,做為人類的一份子,希冀看見和平的實現,而20世紀兩次大戰給了我們一個極重要的教訓:如果歷史的是非曲直、怨怒疑忌不經過梳理就被草草掩蓋,它就變成一個數著秒鐘的定時炸彈,踢踢踏踏走向爆發。沒有對歷史的共識就沒有和平的基礎,而共識的達成唯有透過對「過去」的鍥而不捨的深掘與追究,最有責任研究日本過去的應該是日本本身的器識宏大的知識份子,就如同對文革史絕不放鬆的應 該是中國本身的知識先進,因為最深的批判來自最深的關切。令人憂心的是,中國與日本讓眼前的政治權宜將歷史的傷口暫時遮住,但是傷口在暗地裡潰爛惡化,有一天,傷者,或那自視受到不公待遇的,又以復仇者的猙獰面目再起。這樣的惡性循環,難道是日本人、中國人、台灣人所樂於見到的嗎?為了避免這樣可怕的前景而要求德國或日本切實地面對歷史,不是「哪國人」的立場,是「人」的立場。
要求日本道歉,因此不是一個狹隘的民族主義的問題,而是一個普遍的歷史罪責的問題。江澤民本人是否有這樣的認識,很值得懷疑。毛澤東和周恩來與日本人簽約時,從不曾問過老百姓的意願。但是那死於戰亂的三千萬人、那飽受凌虐的奴工和慰安婦,有權利要求精神與物質的彌補,只因為他們是「人」就足夠的理直氣壯,與民族主義扯不上關係,與人權主義卻大有關係。李登輝對人權價值的尊重我相信是真誠的,但是在他反中共和親日本的架構裡,人權價值卻不自覺地被壓縮得看不見了,三千萬人的犧牲變成「個人恩怨」,未經整理的重大歷史變成「不必再提」的舊事。
不,就是對距離我們極遙遠的盧安達或科索沃或阿富汗的屠殺,我們都不忍,也沒有權利這麼說的。
「新台灣人」來自「舊台灣人」
深田佑介的問題充滿投機主義的惡味──趁著中國與日本為歷史罪責起矛盾的時候,趕快發展台日關係!李登輝的回答也果真與他一拍即合。不能不問的是,建築在這樣一個基礎的台日關係,能為台灣帶來什麼利益?機會主義的結合能持久嗎?或者說,以扭曲歷史、蔑視人權為基礎建立起來的政治關係,是我們台灣人所渴望的嗎?
我不同意。
就如同我不能同意李登輝所描繪的美麗的台灣人圖像是符合歷史的。在他的描繪下,台灣人就是一個追求自由民主的族群。哪有這回事呢?李登輝說四百年前來的台灣人是為了「逃避明朝的暴政」而來到台灣,但是鄭成功的旗子上不是明明寫著「永明」嗎?「到台灣的這些人不是來台灣做統治者」的,李登輝說,但是他怎麼解釋來台的漢人是如何壓迫原住民的?五十年前的「外省人」是逃避共產黨而來,但是他們來了之後就建立了自由民主嗎?
台灣人受日本統治50年,受國民黨高壓控制50年,現在又受共產黨的武力威脅,在自我意識上就逐漸投射成一個羔羊似的被壓迫者,而羔羊在道德上都是純潔無瑕的。這真是一個美麗的自我圖像,但是,我們既然要求別人正視歷史,自己又何能例外,四百年來的台灣人既是羔羊,也是惡狼,被別人壓迫過,也壓迫過別人。對自由民主的認識絕不是台灣人的天生麗質,高人一等,而是經過不斷的墮落和奮起才獲得的一點淺淺的成就。這點成就我們可以珍惜,但是不必把它誇大成一個一以貫之的台灣人傳統。
解嚴12年來,台灣一步一步的在遠離老國民黨時代的中國意識,發展出以自己為主體的台灣意識。李登輝的史觀標誌著12年的距離;12年前,台灣的「中國人」和大陸人一樣談日本人的「血債」。黃春明的「沙喲那啦再見」對死不道歉的日本充滿義憤,是那個時期的經典作品。到了1999年,台灣總統對日本人公開說,要日本人對侵略戰爭道歉是江澤民的「個人恩怨」,日本現在是和平主義的使者,中國反覆對日本提起過去「絕非正確的歷史認識」。這個距離實在是驚人的。
這樣的史觀,就是李登輝所鼓吹的所謂「新台灣人」的史觀嗎?我看見其中蘊藏著非常大的危險。我想我們之所以反對中共政權,是因為這個政權與我們所信仰的人權價值有嚴重牴觸;信仰人權價值是因,反對共產政權是果。但是如果說,為了與中共爭取政治資源,為了與中國意識割離以凸顯台灣意識,而把歷史扭曲,而把人的災難渺小化、兒戲化──因為這些人恰巧是「中國」人;也就是說,反共倒果為因,成了最高指導原則,台灣人豈不是在1999年又退回到意識型態僵化的1949年,只是蔣介石版的教條換成了李登輝版的教條?不以人權價值為基礎的台灣意識 值不值得我們追求?我們可不可以讓反中共的目標無限放大,大到使我們對更普遍的恆久價值變得盲目?
「新台灣人」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猴子,他必定得從「舊台灣人」蛻化而來,帶著他所有的歷史,所有的回憶,所有溫存的情感。對這些千絲萬縷的歷史回憶和情感,他必須沈思、梳理、衡量、選擇;每一番沈思梳理,每一個衡量選擇,都一點一點決定了他未來的面貌。「新台灣人」最後的成熟──不論他屬於哪一個族群,一定是在他給自己的歷史記憶和情感重新找到了安身之處以後,絕不在於把自己的過去粗暴地斬斷。而每一個族群的歷史記憶和情感,在台灣人重新凝聚的過程中,都是必須受到尊重的。
原載《新新聞週報》1999
攝影:龍應台,屏東大鵬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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